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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世界最珍稀动物最后的栖息地

1998-05-28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潘文石教授在秦岭十多年,把一个科学家最灿烂的年华和智慧奉献给了野生动物保护事业。

1984年10月,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潘文石第一次来到秦岭,他穿越那渺无人烟的森林并留神寻找大熊猫的活动踪迹时,他相信,大熊猫之谜一旦解开,它的意义绝不是仅仅有助于对大熊猫社会行为的理解和对保护大熊猫思路的廓清,大熊猫生存的奥秘一定会适用于许多其他动物,包括人类。

事情还需扯得更远一些。时间是28年前的一天,一位领导人来到位于秦岭的洋县华阳镇说:“华阳有那么多的原始森林,为什么不去开发?”于是长青林场成立了,500辆解放牌卡车呼噜呼噜开进深山,满山伐木机的声响不绝于耳,成排的树木倒下。那位领导人也许根本就不知道,在华阳茂密的原始森林中,还生活着华南虎、金钱豹、黑熊、羚牛、鹿、金丝猴、大熊猫等珍稀野生动物。也许他想到了,但不愿再往深里想。

一位美国摄影师来到华阳,他拍下了一组真实的镜头,其中有一个镜头最发人深省,那是一只大熊猫的近景,这只大熊猫用忧郁的眼光盯着一片光秃秃的山坡。这组照片被评为国际一等奖。

是华阳的大熊猫把潘文石吸引来的。然而令他震惊的是,一辆辆装满原木的卡车疾驶而过,司机们不怕山路的崎岖和险峻,冒着生命危险,发疯般地干活,当地人称他们为“穿山豹”。

潘文石无法容忍人们对大熊猫的摧残。秦岭的大熊猫太可爱、太需要帮助了。他甚至在秦岭发现了一只棕白相间的大熊猫,这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的第一只棕白色大熊猫。当时它瘦骨嶙峋体重不到60公斤,极度虚弱地倒卧在地上,已经五天没吃东西了。潘文石救活了它,给它起名为丹丹。不久,潘文石又发现了第二第三只棕白相间的大熊猫。他还抢救了一只体重仅40公斤的雌性熊猫,从这只熊描身上清除了数百只血蜱,并从体内驱出数百条蛔虫。潘文石相信,秦岭山区一定还有许多大熊猫需要救护。

1993年11月,潘文石和他的几位学生“以十分焦急而又充满期望的心情”写给江泽民主席和李鹏总理的信转到了国务院,信中写道:“……秦岭熊猫种群是当今最有保护价值的地方群体,然而,一场严重的生态学灾难却令人痛心地在秦岭大熊猫分布区发生了。最近几年中,我们亲眼目睹了这些还在继续发展的灾难。”一位领导人旋即批复:“这是一封令人震惊和不安的信……”11月14日,国务院副总理朱?基在信上落下决定性一笔:“请林业部会同陕西省提出方案报国务院。”

1994年,一块书写着陕西省长青自然保护区的标牌在华阳镇赫然入目。

1996年,潘文石要到非洲去考察肯尼亚的赛灵格提狮子和卢旺达的山地大猩猩,结果他被告知,每张门票200美金,因为去的人太多,他只能排到九个月以后,潘文石明白了,非洲人比我们聪明,他们利用自己国内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开辟旅游,据说这两个国家每年接待世界各地游客参观狮子、猩猩的收入占到了国家总收入的三分之一。我们的大熊猫不比狮子、猩猩有名?我们的大熊猫不比狮子、猩猩可爱?我们为什么不在华阳开辟一个供世界参观的野生大熊猫自然公园呢?

在跟踪大熊猫姣姣的日子里,他们为准确测量姣姣幼崽生长发育的情况,在西安买了一杆大秤,一月称一次幼崽的体重。姣姣出去了,他们把幼崽抱在怀里,小家伙太可爱了,一只小爪伸进嘴里,像人类的小孩吮吸指头一样。

大熊猫多数通体只有黑白两色,色块粗犷、反差强烈、属熊科,只因它面部像猫,人们才在它的名字中冠以“猫”字。它实际上是熊,长期的自然演变,使它又不同于熊。熊食肉,它吃竹,熊冬眠,它一年四季钻在竹林里。它最早的名字最贴切,叫猫熊。

1989年,潘文石从美国买来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无线电跟踪器,决定寻找一个雌性大熊猫,给它戴上无线电线圈,以便长期跟踪观测。3月11日早晨,听见山谷有大熊猫的叫声,他们走过去,一只大熊猫在雪地上慢慢地走着,它体形不大,身上的白色毛发像雪一样白。他们为那只大熊描戴上了无线电项圈,还给它起名叫姣姣。姣姣那年5岁,当年就生了第一个幼崽。潘文石见到姣姣的幼崽时,那幼崽虎头虎脑,冲人就咬。潘文石抱起幼崽说,咱们就叫它虎子吧。突然,不远处的姣姣冲了过来,潘文石和学生吕植藏起仪器和设备转身就跑。姣姣追了一阵,返回去了。潘文石和吕植再次走近它,姣姣又追过来,如此反复数次,直到渐渐熟悉了他们身上的气味,才消除了戒备心理。姣姣8岁的时候,又生了第二个幼崽。潘文石给它起名为希望。一年后,它又生了第三个幼崽,吕植高兴极了,说:“大熊猫前途光明,我们就把姣姣的第三个孩子叫作太阳吧。”

大熊猫的第四个幼崽叫作繁星。

大熊猫的幼崽经常有来往,它们兄妹姐弟间也相互认识。姣姣带希望漫游或吃竹时,会遇见虎子经常来看它们。希望在离开妈妈之后也经常遇见虎子或小三儿。它们之间会相互帮助,在一起时生活得很亲密。但它们之间没有性的吸引力,就像人的兄妹间母子间没有性的吸引力一样,虎子长到4岁半已经成熟,它追逐生活区内发情的雌熊猫,但它的妈妈姣姣发情时,它不到妈妈的地方来。当它的妈妈与其他雄熊猫交配时,虎子也不到跟前来,而是跑到远远的地方去。

姣姣生希望的时候,潘文石他们蹲在洞门口,有意叫姣姣看见,叫姣姣熟悉他们身上的气味。姣姣离开了,他们就去洞中称希望的体重,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垫在姣姣身下。于是,姣姣熟悉了几位科学家的气味。

姣姣生第三个幼崽小三儿的时候,山里连日下雨。为了能够日夜监测,潘文石他们做了一个墨水瓶大小的摄像镜头。把高压锅打了一个洞,摄像机头放在里面,挂在大熊猫的洞穴内,把控制导钱引入另一个山洞,约20多米长。潘文石他们就住在这个山洞,晚上睡在睡袋里,每星期录像记录观察三天三夜,做完后再带到山下研究。几天后,潘文石他们上来,不好,被子被打开了,上面有一个大窝,显然是有谁在上面睡过。他们马上明白了,是姣姣发现了这个洞,它把家搬到这个山洞来了。根据现场分析,姣姣是抱着它的幼崽小三儿睡在睡袋上的。旁边有姣姣的粪便,它没把粪便拉到睡袋上,说明大熊猫讲究卫生。小三儿1岁多了,60公斤重,经常爬树玩。潘文石的博士生王大军一叫:“小三儿,下来。”小三儿马上就下来了。吕植抱着小三儿玩,小三儿倒来了劲,反把瘦小的吕植抱得紧紧的。

这里的大熊猫已经习惯与人相处,它们明白人们会给它们治病,会给它们好吃的。于是,一些身体有病觅食困难的大熊猫不时从山上下来、寻求人对它们的帮助。那天,在一条潺潺的溪水边,吕植发现了一只雌性大熊猫。那熊猫行动迟缓,老态龙钟,不吃东西,似乎想用饥饿了却一生。吕植把它带回来,做了一次体格常规检查,发现它的臼齿裂了一个缝,缝里死死卡着一个竹片。原来如此,怪不得要绝食。吕植为它取出竹片,用嫩竹和馒头喂它。它牙不疼了,伸爪就抓吕植手里的东西。大伙给它起了个不洋不土的名字:洋核。几天里,从洋核的体内驱出400多条蛔虫,它又能吃竹子了,可它太老了,20多岁了,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怎么办?潘文石毫不犹豫地说,只要大熊猫能吃竹子,再老也得让它回归大自然,那里才是它的家。可洋核不走,它爱上了这个家。熊猫是最爱吃蜂蜜的,吕植在馒头上蘸了蜜,慢慢地把它往外引,一直引到了深山。没想到,几天后,它步履蹒跚地又回来了。

冬天是考察大熊猫的最好时机,潘文石和吕植冒着严寒钻进雪山,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大熊猫。那是一只雄性的壮年熊描,12岁了,背上有碗口大的伤,是与其他熊猫争斗时被咬伤的。伤口严重腐烂,散发着臭味。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已经不能走路。如果不及时抢救,这个正值壮年的大熊猫一定会死掉。潘文石他们雇民工用床板把这个大熊猫从野外抬了回来,每天用生理盐水为它擦洗伤口6次,平均每4小时洗一次,不分昼夜。吕植说,看它享受的,就把它叫绅士吧。农民听不懂,都把它叫老詹。他们砍嫩竹子给它吃,用人参蜂王浆喂它。老詹很爱吃。潘文石的学生朱小健把蜜涂在手上,老詹就舔着她的手吃。几个月后,老詹的伤口长肉芽了,它感到很痒,到处乱蹭。潘文石把自己的鸭绒裤剪成几个片片,给老詹做了一件背心。半年后,老詹的伤疤处长毛了。潘文石他们把牛奶、玉米粉、钙片、糖等混在一起,做成发糕给它吃。它身体恢复后,和人们已经非常熟悉了,到山里吃几天竹子,再回来吃几天发糕。春天到了,这是大熊猫的发情季节,有一天,老詹去山里觅食竹子,再也没回来,潘文石说,它一定是找到了伴侣。

“潘老师,我一定要去。”曾周固执地说;潘文石说:“他是我的学生,他是为了保护大熊猫牺牲的呀!”

曾周太喜爱生物学了,他从小就喜爱动物玩具,墙上贴的,床头挂的,总少不了那些可爱的动物,憨态可掬的大熊猫,更是他崇爱的偶像。大学招考,北京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全国最高,而生物系在北大又是最高的。他毅然选定这个学科,超录取线10分考入北大生物系、并以优异成绩学完本科,成了潘文石的研究生。可他太学生气了,潘文石说他:“你野外工作能力太差了,你适合实验室工作。”

曾周是汕头人,从小生活在城市,他由家到学校,由学校再到学校,大自然对他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潘文石这次带了三个研究生,除了曾周,还有他最得意的19岁的研究生吕植。他们钻进山沟,沿着陡峭的山路向上爬。没多久,曾周就气喘吁吁了,身子一趔一趔的,潘文石走在悬崖外测,用身体保护着曾周。好奇心使曾周挣扎着前进,这是他有生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山。他一路问题不断。4月是大熊猫发情的季节,发情的大熊猫可能会到海拔较高的山顶寻找伴侣。潘文石在地图上划定了方格,把三个研究生分成三个研究小组,按方格分片统计熊猫的数量,以求准确。

山里6点多就昏黑了,该回来的人都回到了营地。和曾周同行的当地人也回来了,只是不见曾周。天愈来愈黑,已经看不见周围的景物。

已经是夜里12点了,还是不见曾周,吕植心里害怕起来。这时,山里起了大风,风声呜呜的,夹杂着野兽凄惨的叫声。她听出来了,里面有狼的叫声。

已经是第二天了,营地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潘文石看到了吕植在他床上留的纸条:“潘老师,我们大家去找曾周了。”潘文石返身向外跑,冲向曾周去的那条路。他们会合了,仍然不见曾周。大伙分头又找,能走的路都走了,整整一天,就是不见曾周的踪影。学生们累得浑身瘫软,潘文石的腿也严重摔伤,他说,你们先回营地,我留下来再找一会。学生们走了,他留下了一个民工,一支枪和一把砍刀。

第三天,山下来了更多的人。一位年长的山民说:“莫非他进了黑弯?”“黑弯是什么地方?”

黑弯是一条阴森狭长的山谷,两边是陡峭的山体,山体下方被绿色的植物覆盖着,深不见底。要抢时间,必须分成两组,潘文石对另一组人说:“你们到对面山上找,如果找到,如果曾周还活着,你们就摇白手帕,否则就招红……”他不愿意再说下去。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潘文石这边没有发现人走过去的痕迹,他把希望寄予另一组。突然,对面山腰传来喊声。顺着声音望去,潘文石两眼死死盯住那只招动的手。他看见了,他的心骤然收紧,这是他不愿意看见的,是红手帕。

潘文石来到曾周出事的地点,草地旁的岩石上散落着曾周的讲义夹和地图册。曾周是迷路后走到这里的,他在漆黑的夜里摸着山体的岩石向前走,就这样,他进了黑弯,走上了黑弯的山梁,从160米高的悬崖上摔了下去。他的头碰到了悬崖下方一棵树的树干,那棵树离沟底50米,他瘦小的身体就挂在那棵树上。

曾周摔碎的手表停在8点4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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